画展吴山翠

第十六章

唐仁在街上边跑边问人，之前还有人说看到过，被引到了这儿，可这边的人更多了，密密匝匝的人流，单轮的双轮的三轮的车，都在身边擦过。

他跑得实在是口渴了，走到街头摆出来的小卖部要了瓶水，仰头就往嘴里倒，凉意瞬间浇透了这夏日的炎热。

唐仁把盖拧上，反射性地扭头张望，就看见了坐在冰淇淋店里，坐在里面吃冰淇淋的秦风。

唐仁一口水就把对面的老板喷了一脸。

唐仁没理后面的骂骂咧咧，冲着那店就走过去，还拿起了电话通知顾顺。

唐仁气冲冲地坐到秦风的对面。秦风抬头发现了他，抿了抿嘴边的冰淇淋，才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他一开始是极其想要逃跑，那股冲劲儿怎么都压不下来，扯着窗帘往下跳的时候心里都只有欢呼。但出了医院门后他就不知道该往哪走，想着回国吧，阿婆又都知道了，回去了也就是徒增亲戚的盘查。但在印度他也实在是不认识人，先下身无分文，勉强有吃顿饭的钱，又到哪里住去？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多大的气都得硬生生咽回去。但就这么回去，不是让人看不起他吗？

秦风半咽不咽的这口气吊着，只能在街上乱晃。走到一家冰淇淋店面前就挪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非常馋。

如果用身上的钱买饭吃，可以坚持到晚上再回去。但是如果拿去吃冰淇淋，下午饿起来不就投降了？

秦风一点都没想坚持的事，他脑海里只剩下吃冰淇淋的欲望，强烈到他头昏目眩不能思考。等到他回过神，他已经把大半的冰淇淋都吃下肚子里去了。

唐仁在他对面喷口水：“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呢？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幸亏那只有二楼，摔残了不要紧，你老秦家的孩子要是摔没了，我怎么跟你婆婆交代啊！”

秦风默默地吃着冰淇淋没说话。

唐仁顺着杆就往上爬，越来越上劲儿：“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要不是你瞎跑跑，我都要跟顾顺商量办婚宴的事情了！再往下说，就是要帮你把房产证要过来签你名了！”

秦风脸一扳，又开始发脾气：“他他都记不得我了，办办什么婚宴？他为什么办？谁又又要他的房产了？你别这么多事行吗？！”

他一叠声的问题问过来，难免有些冲。

唐仁听他那混账话，当下也不干了，对着喊：“现在是顾顺脑子有病不是你的脑子有病好吗！我们现在不趁他糊里糊涂把补偿要回来，你儿子你要怎么养啊！吃吃吃！别吃了！你儿子以后也吃不起这奢侈的玩意儿！”

秦风本来就为自己没钱瞎逛悠，被唐仁这么快就逮到的事情懊恼，现在一说没钱这事，算是迎面打了他一巴掌，他脸上不好看，说不出抵抗的话，就把自己噎得一脸铁青的，手攥着勺子在冰淇淋的纸盒子里瞎戳。

唐仁看他这样，口气也软下来了，说：“以前我说一句你顶十句，被欺负了不还回去，可不是你秦风的作风。”

秦风果真脾气硬着顶了一句：“你以为我我稀罕他吗？他既然对我没没有任何记忆，现在做任何事都都是可怜我，我为什么要他可可怜了？！还要让让他施舍了！”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人声：“唐仁你让我跟秦风谈一谈。”

唐仁回头看是顾顺，嘿嘿笑了一声，站起身拍拍顾顺的肩膀，算是给他打气，走的时候还悄摸摸地说了一句：“他脾气算不上好，你自己搞定吧。”

顾顺没言语，只是坐在秦风对面看着秦风。

唐仁看他俩这样子，手一挥，大步流星就走了出去。

剩下的顾顺和秦风沉默相对。

秦风刚才一叠声流利的叫骂和当初上来就一拳的洋洋洒洒的愤怒在此刻，正式面对着顾顺，又像皮球戳破了那一肚子里的水，清晰地流泻开了。

顾顺看了看他的冰淇淋空杯，温和地问了他一声：“还想吃吗？我帮你再要一杯？”

秦风有些失魂落魄的，自己点了头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忙说：“不……不了。”

这时工作人员像是害怕他反悔一样，把冰淇淋给端了进来。

秦风开始痛恨自己的好胃口，他竟然看到顾顺给他点的冰淇淋还想吃，这太没骨气了。

对面的顾顺看着他犹犹豫豫但又很想吃的样子，险些没笑出声。但他终于止住了，他可不希望因为秦风可爱而笑出来，然后秦风又会感觉他在笑话他，这样的误会是现在最不必要的。

顾顺没有再管那冰淇淋，说道：“我失去了记忆，尽管那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向你道歉，这种忘记对你来说是一种伤害。”

秦风迎着顾顺澄明的目光，这句温柔的道歉之语没有给予他抚慰，反而像是一柄利剑。这充分地体现了顾顺在他心里的至关重要，顾顺此刻的高高在上，以及抛开一切轻浮的开明。秦风的内心为此被揉搓、碾压、粉碎，再被顾顺痛快流利的口气给吹得灰飞烟灭。

秦风惨白着脸，眼睛固执地往下看，躲开一切神情和目光，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顾顺说：“我搞砸了很多事情，是吗？”

顾顺一点都不了解此刻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相当于爱怜伤感的情绪，但是他想抓住现在显得孤单无依的秦风的手，或者抱他，让他躺在他的怀里，让他没有这种哭泣的眼神，只是单纯地快乐着。

顾顺露出了一个苦笑：“是我搞砸了。”

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秦风放在桌上的手。

秦风没有挣开，仿佛在面对顾顺的时候，他所有发狠的力气都流光了。但也或许是他此刻也愿意，也需要顾顺这么做。这种屈服性地妥协，令秦风浑身都不自觉地发出微微地颤抖。

顾顺道：“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秦风睁大眼睛看顾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顾顺竟然公开在他面前说失忆没什么大不了！那么刚才那句道歉是随便一说的吗！

顾顺紧接而来：“你可以告诉我，让我知道我到底忘记什么，让我悔恨到死记不住那一段往事。我们还可以继续相处，如果以前我会爱你，那么接下来我依然会重拾以前的感觉。还是你对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信心？”

秦风听着前头的那番话，本已是和缓许多，紧接而来顾顺又来一个质疑，秦风那冲劲儿怎么都压不下，反射性地回了一句：“谁谁谁怕谁了。”

顾顺笑了笑，下巴一抬示意他的冰淇淋杯：“快融化了，快吃吧。”

秦风舀了两口塞嘴里，甜滋滋的，心情慢慢好转过来。

顾顺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吃完了带你去书店？听说东野圭吾出新书了。”

秦风眼睛一亮，急忙问顾顺：“新书？什么新书？”

顾顺卖了个关子：“听说这次的新书对东野圭吾是个新突破呢。”

秦风简直要等不及了，三口两口把冰淇淋胡塞进嘴里，就着两人拉拉扯扯的手，一起跑出了冰淇淋店。

秦风兴高采烈地拿到了书，准备回医院一晚上读完，但拿到书的时候，不由得嘟囔一句：“东野圭吾竟然会以爱恋为主题了？爱情跟推理能有什么关系！”

顾顺在一旁说：“当然，侦探也要谈恋爱啊。”

他这话意有所指。

一直自诩侦探的秦风瞬间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