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两年后。
丁隐早晨起来,小凡在窗前读佛经。
年前的时候,小凡遇到了一个老和尚,老和尚看小凡明慧聪颖,天生有股仙气,差点就把小凡剃了头当小和尚。
屠苏追着那和尚打了十几里路,却没防住和尚塞给小凡一本佛经。
小凡拿着佛经让陵越讲解,自此后入了迷。
屠苏很担心,小凡会不会自己剃头去当小和尚了。
他们师兄弟两都师承道宗,子承父业,何况光头也不好看。
丁隐从床上爬下来,伸手去蒙小凡的眼睛。
“隐隐。”
丁隐赖皮捂着他的眼睛不放,说:“不是隐隐!”
小凡把书放下,把他的手拿开,说:“隐隐饿了吗?”
“我不饿!”丁隐踮起脚伸手去拿佛经,小凡把书又推里面去,丁隐急了,说:“你看什么?我也要看!”
小凡故作稳重说:“你看不懂。”
丁隐翘着脚爬到小凡腿上,执意要拿佛经,说:“我不信,小凡哥哥这么笨都能看懂,我也能看懂。”
小凡撑住他腋下把他放回地面,用手敲他的头,说:“坐如尸,立如齐,不可以往别人身上爬。”
丁隐瞧他今天一身白衣,因为还未到及冠的年龄,像他父亲一样用带子绑着半个马尾,像观音坐前站着的童子。
丁隐想,小凡哥哥穿得这样干净整洁,不能出去玩了。
“你的衣服弄脏了,陵叔叔会打你么?”
小凡垫高了凳子把佛经藏好,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一下,问道:“我的衣服为什么会被弄脏?”
丁隐笑眯眯地说:“反正等一会儿也要弄脏,不能教你反悔了。”
他跑上前将凳子一推,小凡在上边站不稳,整个摔了下来。
倾倒的身形忽然在空中一拧,纱衣飞散开来,雪白的鞋尖刚要着地。
丁隐眼疾手快,往地上掷了几支毛笔。
小凡踩中,脸着地摔了下去。
丁隐拍手说:“太好了,衣服弄脏了,陪我去爬树吧,小凡哥哥。”
小凡伏在地上颤抖起来,抬起脏兮兮的脸,怒吼道:“丁隐!你给我抄一百遍清心咒!”
陵越端着粥进来,还没到门口,就看丁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门槛太高,他摔了个翻个儿,咕噜噜向前滚了一圈停下后,又从地上锲而不舍地爬起来继续跑。
小凡两三步腾飞而起,白影在空中闪过,须臾便赶超在丁隐前头。
一把揪住丁隐的后衣领。
丁隐人小,整个人吊在衣服里,四肢并划,叫着:“小凡哥哥!我错了!别打我!”
陵越放好粥,让小凡把丁隐放下,看他俩灰头土脸并排站着,不由笑道:“你们怎么成这模样了?小凡,仪表规矩哪去了?”
小凡也觉得挺委屈,却不敢在陵越面前放肆,照常行礼请安。
丁隐瞥了小凡一眼,在后头轻轻踢了他一脚。
小凡顿了顿,说:“方才不小心滑倒了,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丁隐感觉到陵越的目光,也立正挺直,微微低头道:“我也去整理衣冠。”
丁隐跟到屏风后,小凡已经脱下外衣了,他穿衣比较讲究,发带也要相配,这时散了发,正在穿宝蓝色深衣。
丁隐眼珠子转了转,偷偷抓住那条宝蓝色发带,藏在袖子里,匆忙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陵越等了许久,喊了声:“小凡?”
小凡右手举高抓着头发,郁闷道:“爹,我的发带不见了。”
陵越说:“方才那条白色的也可以吧?”
丁隐低头偷笑,憋得脸都红了。
小凡只得将旧的绑回去。可他总觉得不得劲,觉得有些脏,而且跟衣服不是一套的。
他时不时要拽一拽发带,无意间瞥见丁隐看过来弯弯的眼睛。
小凡狐疑道:“你笑什么?”
丁隐实在是憋不住了,用小手捂住嘴巴,脸憋成了苹果。
小凡冷冷道:“你拿了我的发带?”
丁隐抽出袖子里的发带摇了摇,笑着往前跑。
小凡踮脚飞掠过去,恼羞成怒道:“你还给我!”
丁隐躲在陵越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条发带,说:“小凡哥哥会飞,不可以!也要等隐隐会飞。”
小凡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扑过去要抓丁隐。
两人绕着陵越转圈圈。
陵越忍笑看了一会儿,干咳一声。
小凡一顿,停下来整理仪容,恭敬地退到陵越身后站着,低头懊恼道:“失礼了。”
陵越道:“玉宇已经在房里等着你了,你不是还要学琴?”
抚琴者,忌大悲大喜,衣冠不整,醉酒狂性,无香近亵,不洁近秽。
小凡正是准备出门去找玉宇学琴,才整洁衣衫,沐浴焚香,谁知不小心在地上滚了滚,又控制不住脾气,放肆喊叫,已经无心学琴了。
“我会禀报姨姨,今日实在……不宜学琴。”
丁隐从陵越身后伸出脑袋,顿了顿,将手里的发带交了出去。
“小凡哥哥,抚琴给我听吧。”
小凡瞪了他一眼,发带也不要了,跟陵越报备一声,转身回房去。
丁隐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把发带伸到他跟前说:“小凡哥哥不生气了。”
小凡瞥了他一眼,说:“抄一百遍清心咒给我。”
丁隐抓了抓脑袋,“好吧,我抄了你弹琴给我听。”
小凡说:“罚你是因你做错事,我为何要与你交换?”
丁隐只当没听见,问他:“陵叔叔和百里叔叔都不会琴,你为什么要学啊?”
小凡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个缘由他怎么也不会跟别人说的。父亲每年都会去蓬莱废墟去祭奠一个人,听说那人琴艺高超,丰姿无双,父亲对他信任非常,当年下山第一个便去找他,却被他骗得团团转。
如今那人已逝,父亲渐渐原谅了他,还说——
少恭瑶琴为天下绝调,以后再不可听闻。
小心眼地寻思着:
父亲为什么除了我和爹之外,还有一个让他如此在意,并且能原谅他犯下弥天大错的人?
瑶琴好听,那我也学,学得比那人还要好,父亲听了我的,便不会再想起那劳什子外人来。
小凡抱着这点鬼心思去学琴,一开始枯燥无聊,后来真有了点乐趣。
或许太子长琴遗留在屠苏体内的天赋,也给了小凡也不一定。
小凡敲了敲丁隐的脑袋,说:“一天到晚不安生。”
丁隐拽着发带,踮起脚尖说:“小凡哥哥别生气,隐隐帮你绑头发。”
小凡转身就走:“不用了。”
丁隐扯着小凡身后的衣服,坠在他身后,撒娇道:“小凡哥哥,要的!”
小凡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又想给我绑辫子。”
丁隐笑嘻嘻道:“小凡哥哥绑辫子好看。”
“胡闹。”小凡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抄书去!”
丁隐说:“那我抄书,你抚琴。”
小凡冷冷道:“想得美。”
丁隐吊在小凡身后,怎么磨他都不肯妥协。
丁隐说:“你是不是要沐浴熏香才肯抚琴?”他钻到柜子里,拿出香料点起来。
又拿着铜盆去打了一盆水来。
小凡拿着佛经,看他在院子里顶着铜盆摇摇晃晃,走一步退三步,先把自己给洗了一边遍。
小凡狐疑地想:“现在是仲夏,他到底要给我洗还是自己玩水?”
丁隐被井水浇得神清气爽,转眼就忘了要给小凡洗漱,故意摇晃身子,让水泼在自己身上。
小凡看了半晌,把窗关上。
丁隐把盆子里的水都泼在自己身上了,才回过神来,见小凡关了窗,赶忙回身再打一盆水。
小凡斯里慢条洗了脸和手,用布擦干,在丁隐期盼的目光中,慢慢又拿起书。
晚上他看的是道家经典,要是他真去当和尚,肯定有人跟他急。
丁隐抽走他的书,扑进他怀里,不依不饶道:“小凡哥哥骗人,你说要给我抚琴的!”
小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丁隐指着水盆说:“你都洗了,那就是答应了。”
小凡再次把他放到地上去,说:“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跳我身上。”
再把纸笔塞他手上,看他恹恹地趴在榻上写字。
丁隐写了一会儿,手麻了,把桌上的琴盒搬过来,垫着写。
小凡看过去,见他压着琴盒,忍了又忍,才没教训他。
难得那么乖,教训一下,兴致来了又来闹他,这才是得不偿失。
清心咒太无趣,丁隐垫着垫着,头也垫了上去。
烛光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丁隐安静地伏在琴盒上,慢慢地也缩成一团。
小凡放下书,轻轻来到榻前,皱了皱眉,苦恼地想:
早在一开始就应该能想到他的性子。
干净、纯粹、明亮。
就是太皮了些,长大了就好了吧。
小凡将他抱到床上,又觉得他睡觉姿势难看,帮他一一摆好。
帐影婆娑,丁隐在床上睡得香甜,精巧的五官缩在小小的一张脸上,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留着残妆,有些暖意,又有些孤苦的冷。
小凡忽然心念一动,觉得——
皮一些,不是不好。
他开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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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想写仙气攻和阴险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