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吴山翠

够歇斯底里吗?以眼泪淋花吧!

【炮霆】浮浪

第三十一章

赌约之日很快便要到了,陈霆前一晚就将张晓波接到了别墅里,准备了着装等事宜,还熟悉了一下出千的方式。好在他两人从小打牌长大,默契度是十足的,练了一下就差不多可以了。

张晓波在别墅里呆了一晚上,没见到项允超,便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和你男朋友住在一起?”

陈霆手里的牌哗啦啦的响,也没有说为什么,只说:“他明天会到场的。”

张晓波点了点头,两人相对无言。他烦躁地站起身,说:“时间不晚了,我先上楼去。”

陈霆一把拉住他,说:“我们谈谈。”

张晓波道:“还有什么好谈?”

张晓波拉开他的手,冲动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下。他也不想两人的见面被搞得一团糟。

陈霆看气氛实在是僵,便岔开话题:“你去看过医生了吗?”

张晓波点点头:“去过了,感觉还不错。”

陈霆看起来有些高兴,说:“那就好,你多和他聊聊。”

张晓波犹豫了一下,说:“你明天离那个Irene远点,不要跟她说任何话,免得她耍什么诡计。”

陈霆严肃道:“你也是,Irene屡次算计你,我也不大放心,你跟紧点。”

张晓波低头道:“说到底你也大半是为了我,我没本事报仇,却全靠你,我和我爸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陈霆觉得这样的生分话听着令人厌烦,道:“晓波,我答应过我妈,把你当成亲兄弟,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说什么都有我的责任。”

张晓波笑了笑:“阿霆,别说傻话了,有你什么责任?你就是为了我,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上的。”

陈霆有些踟蹰:“报了仇后,你有什么打算?”

张晓波摇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在这边的培训还没完,坚持下来,兴许还能出个道,你说是吧?”

陈霆笑道:“你可以的,我帮你。”

张晓波顿了顿,微笑说:“不用了,你帮我很多了,我怕我还不完。”

陈霆道:“晓波,我们是亲人。”

张晓波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你不记着,难道我还能真的不记着?”

这话越说越客套,越说越心寒,陈霆从没领教过张晓波气人的本事,如今听他这样说话,就像刀子剜心一样。

张晓波又站起来,说:“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战。”

客厅内空空荡荡,这华美的玻璃房子,有着它特有的空洞与乏力。

陈霆一步步回到了房间,张晓波曾经在这里跟他一起同眠,每次在床上都能嗅到他的气息,然而今夜见到了本人,这些气息就变得寡淡无味。

他看着沉沉的夜色,明朗的星空,似乎天空在吐息,人也在吐息,隔着几扇墙壁,他总归回来了。那些令人头疼的安眠药,都失去了本身的效用。

到了第二天,陈霆神清气爽地起床,熟练地穿上正装,在走廊上碰到还是穿棉大衣的张晓波。

陈霆仿佛忘记了昨夜的尴尬,见到他就不免得用以前的方式相处,只走过去拉住他的棉袄,皱眉道:“怎么给你的新衣服不合心意吗?”

张晓波说:“穿起来太拘束,我怕动作不利索。”

陈霆拿他一直没有办法,妥协道:“那穿个黑色皮衣吧,显得精神点。”

陈霆领着他回到卧室,打开衣柜,中间隔着一条道,是分开的,拉开其中一个,里面的衣服都是新的,没拆吊牌。

陈霆让张晓波去试,皮衣里面倒是也要求穿了一件红黑格子的衬衫,倒是显得更狂野也些。

陈霆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音乐会要开场了。”

张晓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今天是你的主场,我穿什么无所谓。”

其实张晓波说得不错,陈霆站在一群给他撑场的保镖中间,威风凛凛地走出去,坐在豪车后座上,其他一切只能成为他的附庸。

那是张晓波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他们两人的不同,这种能够掌控他人命运的着迷东西——权力,能让任何人为之疯狂,特别在你享受过它无穷魅力之后,你就再也不可能从里面跳出来。

张晓波被人带去了后面的一辆车里,泾渭分明。

陈霆大发脾气:“谁让你们带他坐后面的车?”他下了车去拉张晓波,一旁的保镖忍不住说:“陈先生,等一会儿我们要跟大哥他们碰头,肯定坐在同一部车里,他怕是不好同坐的。”

张晓波只觉得这越来越像一场闹剧,本就睡不好闹头疼,现在被别人这么明显地贬低挑刺,他就像吃了颗炸弹一样,推开陈霆下了车,说:“谁他妈稀罕坐你的破车?”

陈霆拉住张晓波,说:“你等等,我回去开车出来。”

子健的小弟有些不知所措,又怕耽误了时辰,追上来道:“二位留步,这位张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为方才出言不逊给您道歉,这时间都快到了,不如我们快点吧。”

陈霆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去车库取了车,千万的豪驾开出来比子健的头一辆车更光彩夺目。

陈霆对站在路边的张晓波招了招手,说:“快过来!”

张晓波看陈霆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在众人面前不给他面子,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张晓波上车后,陈霆对子健的人说:“你们回去跟子健说,我们自己去,不劳他的座驾了。”

汽车驶到了码头,一个人早早就站在入船口。

项允超笑着走过来,说:“阿霆,你太迟了。”

张晓波从陈霆背后走出来的时候,两人看到对方,齐齐冷下脸。

项允超首先撇开脸,揽住陈霆的肩头往前走,张晓波站定了一会儿,等他们走出一两步,才跟在身后。

项允超低声道:“这一场连社团的阿公敏哥也来了,还有许多国内外的超级赌手,这一场你如果赢了,就声震寰宇,如果输了……”

陈霆胸有成足道:“我不会输的。”

到邮轮上,已经有许多人在走动打招呼了,陈霆先行一步去见几位比较重量级的人物,离开前对项允超说:“帮我看着晓波,不要让他落单了。”

项允超转头对张晓波说:“你听清楚了吗?跟紧我,免得你被狼吃了。”

张晓波冷冷看他一眼,一点都不给面子,掉头就走。

乱走的结果,就是碰到了老熟人。

何永芳戴着遮阳镜,穿得雍容华贵,手指上捏着玻璃杯,鲜艳的红酒慢慢淌进鲜红的嘴唇中。她粉红的舌头伸出来刮了刮唇,眼神热烈而狂放。

张晓波条件反射般地浑身战栗,下意识后退一步。

何永芳娇笑道:“你还挺会逃的,可惜了。”

张晓波强自镇定下来,咬牙掉转头要走,今天的赌约非常重要,闹起来恐怕对陈霆没什么好处。

何永芳倒也是没追上去,张晓波走到前面的甲板上,便看见陈霆竟然跟Irene在说话。

张晓波顿时心惊肉跳起来,赶忙走过去。他第一眼就看陈霆的脸,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便抓了他的手腕,将他拉离了Irene。

张晓波紧张地盯着他说:“刚刚Irene没跟你说什么吧?”

陈霆对着一个方向发愣,回过神来,笑了笑:“没说什么,不过是放些狠话。”

张晓波狐疑地凝视他,总觉得有点不对,但是陈霆如果真的知道,不会是这个神情。他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低声安慰道:“无论Irene说什么,你别信她,今天的赌约是最重要的。”

陈霆反手也捏住他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该完成的,我必定完成。”

张晓波眼神穿过他的肩膀,看着陈霆背后的项允超,慢慢搂住他,抵在他耳边轻语:“别勉强自己,成就成,不成我们去报警。”

陈霆拍了拍他的背,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陈霆抖着手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充斥,他一次次用水泼在脸上,耳边是Irene的轻笑声,吐露最骇人听闻的秘密。

陈霆察觉有人要进来了,关了水龙头,踉跄着进了其中一个卫生间。他双手撑住墙壁,脸上的水迹满脸地爬,像是纵横的眼泪。

外面忽然响起张晓波的声音:“怎么不见人呢?”

继而又有一个脚步声响起,是项允超:“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和阿霆?”

张晓波皮笑肉不笑:“这不关你的事。”

项允超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在墙上,张晓波狠狠瞪着他:“怎么?你想在这里打架?”

项允超忍着怒气说:“我警告你,现在不是闹着玩的!”

张晓波瞪着他:“谁他妈跟你闹着玩?滚开!”

张晓波猛地推开他,往外面走了。

项允超看了一眼关闭的厕所门,也抬步走了出去。

陈霆听到他们走远的声音,抹了把脸上的水迹,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一下一下擦着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走过长长的走廊,穿越重重的人海,走到船的尽头,海风迎面而来,咸涩的一如眼泪,醺灼着他模糊的眼睛。

然后……然后他就坐在了赌桌上,对面是满面油光的赌神王守成,还有那位故作妩媚,其实令人作呕的夫人何永芳。

忽然一双手众目睽睽下握住他颤抖的手,温暖得一如以往。

他听到远方传来的昵语:“你怎么了阿霆,你在发抖。”

这双眼睛,干净而明朗,甜蜜而自由,他费尽全力,不惜一切,保护他,爱护他,即使一时因他而染上阴霾,但是他一直相信,他能茁壮成长。

无论他们是否在一起,这根本都不重要。

“发牌吧。”

他几乎凭着本能在豪赌,协议已签,如他输了,全部身家,倾囊而出,如果对方输了,不花一分一厘,只需要把何永芳交予他处置。

张晓波快速的出千动作根本无人可见,手指贴着他的皮肤,牌面冰冷地贴着他的手腕,好似一把刀。

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虚浮的笑容在灯光下惨白扭曲,亮晶晶的银盘和瓜果点心,粉饰成华美辉煌的浮华景象。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追求,无论如何也要争,可有人告诉他,这才是一切错误的开始,是害死最亲最爱人的有利武器。

那……那张晓波呢?是不是也因为他的欲望,因为他自以为给的幸福,而深受其害?

他听到这世上最冷的声音:

“你输了。”

陈霆忽然一凛,看着手中的牌,又看对方的牌。

“不,绝不能输。”

他的丑态使周围的人窃笑,说他输不起,说他少不经事,以卵击石。

但这些他都不管,他只知道气死母亲的他,以大逆不道夺取来的财富,没有换来任何的东西,他没有履行对妈妈许下的诺言,帮张晓波报仇,没有履行对李月的许下的誓言,好好照顾张晓波。

他不仅一事无成,还使身边的人苦不堪言,这些年来坚持的都是笑话。

“阿霆!阿霆你怎么了?”项允超抢上前去抱住他。

张晓波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去。

周围的人早已随着胜利者的离去而离去,失败者永远是无人关注的。

唯有一直尖声笑的Irene,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亲手导演出来的好戏。

陈霆双目血红,一口血喷在项允超脸上。

项允超下意识闭紧眼睛,手中的身体在颤颤发抖,他急切地睁开眼看怀里的人,发觉他眼里的神光已经散了,分明是要昏过去的前兆。

陈霆颤抖地伸出手,呢喃道:“晓波……晓波……我好冷……”

张晓波对项允超伸出手:“给我吧。”

项允超低下头看他,脸上的血炽热而灼心。他确实不喜欢他,甚至不在乎他,他最脆弱的时候,只想着最爱的人,这个人才是他打心底里要依靠,要拥抱的。在最惨烈的时刻是如此的直白明了。

项允超慢慢地放开了手。

张晓波小心地把陈霆接到怀里,抱着他的头颅,摸着他光亮发硬的头发,低声道:“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陈霆紧紧抓着他的前襟,面色惨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昏沉而去。他回到这个温暖的怀抱,依偎在这个跟小时候一样具有遮风挡雨的效用的肩膀,无论这个人强大与否,他只能在一个怀抱中找到慰藉。

外面响起鸣笛声,船到岸了。

张晓波背着他,繁花锦簇地来,一无所有地离去。

好似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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